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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心里有些数,可我还是不敢断定凤仪究竟有没有做出格的事儿,直到……
老爷领了圣命去山西办差还没有回来,大奶奶也随着去五台山烧香了,这段日子,府上的事儿全凭齐布琛姨娘一人做主。那日晚膳上,凤仪吃了会儿忽然吩咐厨子给她做些山楂糕来,说自己想吃酸的。齐布琛姨娘放下筷子,笑着看向凤仪,“这个样子多久了?”凤仪愣在那儿,寒玉看了看她道:“姨娘,该是这几日天气干燥嘴里头无味吧,我这些日子也老想酸的甜的呢。”齐布琛姨娘笑着点了点头,“也是,瞧我都老糊涂了,成德不在家怎么会有呢?”话音未落,凤仪的筷子倏地掉落在了地上,秀儿讪讪地捡起筷子,又换了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凤仪。
夜里,蓉儿去西苑跟府里新请的何师父学画牡丹花,我陪她在馆阁里坐了会儿,等到达哈苏嬷嬷来接,就先回房去了。心里头乱得很,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我很不耐烦地把门打开,竟然是凤仪。我当即一愣,定了定神福身道:“主子万福。”她嗖地进了屋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房门给关紧了。她走到我面前,脸色慌乱,忽地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我一惊,想过去搀她起来,可刚一伸出手心里面的积着的那些愤懑立马就窜了上来。我放下手,喘了口气道:“您快起来,让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她不起来,而是拉着我的裙摆哭道:“真真,你这回一定要救我,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爷要是回来了肯定会杀了我的!”我转过身,向前走了一步,回身看向她,“爷不会杀了你的,顶多就是休了你。”她愣愣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凤仪不住地抽泣着,“我实在没有主意了,你帮我去开剂方子吧,求求你了。”我看着她道:“你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纸包不住火,主子们的月事府里每回都有记录,说不定再过几天就有人给你请太医把脉了。”
她微张着嘴,眼神里满是魂飞魄散的害怕,“真真,我知道自己过去做过很多错事儿,你们都很恨我,我今后一定改,你这回如果肯救我,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甘愿。”说着又跪了下来哭着看我,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搀她起来,“明日我陪你去看看郎中,这种药方子哪里是能胡乱开的,人家便是肯,这事儿瞒得住瞒不住也指不定,就看你造化了。今后……”我看向她,“主子就好自为之吧。”
……
清晨,天朦朦亮,我早早地起床,梳了一个平日里没用过的发髻,换了身很不显眼的衣裳。刚一打开房门,凤仪就已经站在屋子外头了。我朝院子里瞅了瞅,立马把她拉进来,低声道:“你这么个打扮出去准保让人给认出来。”她看向我,“那怎么办?”我把罗汉榻上的男装给她,“换上这身吧。”她“嗯”了一声随即走进我房里将自己的旗装换下来,我取走她头上的金簪和珠钗,用梳子理了理而后给她缠了辫子。凤仪在镜子里看向我,感激地道:“真真,谢谢你。”我看着镜中的她,“你用不着谢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她忙抓着我的衣袖道:“是在帮我,哪儿会害我呢?”我没应,接着给她缠辫子,她问:“去哪里看郎中?”我道:“自然不会去我们府上的那家,我带你去一家人少的。”
我和凤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感觉像是在做贼,看什么人的眼神都是充满警觉的。
“小枣儿的豌豆黄儿来,大块儿的唉。哟,您二位来点儿?”
凤仪忽地惊叫一声,嗖一下躲到我背后,那个叫卖的小哥瞪了我们一眼,“有病啊?”说着又瞥了瞥眼接着朝街上吆喝道:“小枣儿的豌豆黄儿来,大块儿的唉!”我拉出凤仪,“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越是这样越引人注意。”她点了点头,“还有多远?”我往拐角处瞅了瞅,“快了,没几步路了,前面的济世药铺就是。”
我随凤仪走了过去,走到门槛儿处,凤仪顿住步子朝里面看了看,我看向她,“进去吧。”她点了点头,而后讪讪地往里面挪着步子。人的确不多,诊病的人寥寥无几,来的人大多也只是抓药的,故而我们一走进去,就有一个坐堂的四十来岁的郎中过来接待。他一眼就瞧出凤仪是个女人,心里也八成明白了不少,冷声道:“请里屋去吧。”凤仪看向我,我点了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儿进去。”郎中拿来碗垫儿让凤仪垫着,随后给她诊脉,凤仪将手一抽,“还没盖丝帕子呢!”那郎中有些摸不着边儿,我把自己的帕子给凤仪盖上,郎中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给她请脉。
“是有身孕了,一个多月。”
我道:“我家主子已经有一儿一女,不想再要这个孩子了,劳您给开张方子。”他想了会儿道:“方子是能开,可这药总是有几分凶险的,我得提前知会你们一声。我这儿是小本经营,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可别把我告到官府去,那我可是吃罪不起的。”我看着凤仪,认真道:“主子可得想周全了。”凤仪低下头,静默了半晌,倏地抬头定定地看着郎中道:“开吧。”
那郎中叹了口气随即拿起毛笔蘸了些墨水在纸上写下了方子,分成三张纸写。写完后道:“分三家药铺去抓药,回去后再放到一块儿煎两个时辰,喝一次就足够了。”我接过药方,点了点头,“有劳了,今日的事儿……”还未等我说完,他就接道:“从没招待过两位。”凤仪舒了一口气,我点了点头拉着她走了出去。
等我们抓好了药回到府里已经快晌午了,刚走到花园子就看见寒玉在挑选盆景,凤仪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寒玉看见她,走近福了福身,“奶奶万福。”凤仪呆呆地点了点头,而后绕过寒玉往里头走去。我本就料想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寒玉,故而撞见她心里也并不慌乱,寒玉瞅了眼我手上提着的药包,并没问一句。我随她走到花园子里的石桥边,四下无人,寒玉道:“姨娘那儿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就让它沉了吧,反正……”她顿了顿,“爷也不碰她。”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现在心里头也后悔了,就帮她这一回吧。”
晚上,我把偷偷熬好的药端到凤仪的房门口,轻轻碰了一下门,秀儿立马过来开门接过我手上的药碗,福了福身,“姐姐进来吧。”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凤仪正坐在圆桌边的凳子上,满脸的紧张和不安,“没让人瞧见吧?”秀儿把药放到了圆桌上,我坐下来,“没人知道,颜主子那儿你放心好了。”她点了点头,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很快就弥散开来。我道:“快喝吧,等喝完了让秀儿把药渣子弄出去埋了,别放在屋里。”凤仪看着碗里的药,眼神有些犹豫,秀儿拉了拉她的袖子,“主子,快喝啊。”凤仪看向我,我躲开她的眼睛,凤仪微颤着手拿起药碗,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而后也顾不上烫,一股脑地将药给灌了下去。
夜里,我担心会不会真的出事儿,就留在凤仪那儿没回房去。这药的反应真的很大,凤仪疼得在榻子上打滚,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可又不敢喊出声儿,就死死咬住秀儿的帕子。看见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可又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也许她最大的错不在其次,而是她太过愚蠢,有时糊涂得甚至都有一分可怜。她有多好的家世,如果她能懂得珍惜眼前的这一切好好地去做一个妻子,而不是动辄撒泼使性,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出了。
……
那夜之后,府里风平浪静,并没听见底下的人在议论什么风声,凤仪的事儿似乎彻底沉下去了,她的确收敛了很多,只可惜,她明白得已经太晚了。
腊月初八,近七个月,公子终于从北疆平安归来。公子一行二十人走得隐秘,可回来时却受到了凯旋一般的礼遇,安亲王奉圣命出城三十里迎接他们还京。我们在德胜门边上远远地看见公子一行人身着戎装从城门下骑马而过,四周围观的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几个孩子在那儿兴奋地喊“阿玛,阿玛”,不过周围实在人声鼎沸,我们的声音全然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从德胜门边张贴的皇榜上来看,终于稍稍知道了公子此次北疆之行的原委。原来,在三藩作乱的时候,罗刹老毛子趁乱东进,在边境上频频挑起纠纷,抢夺牛羊不算,还杀了不少大清子民,侵占了好些疆土。三藩的战事平定之后,朝廷便开始着手处理北疆之事了,公子一行此次前往梭龙就是奉命和谈,劝降梭龙部。不过,皇榜上肯定仍然有所回避,因为从那张地形图上来看,公子此次去的地方远远不止梭龙部一处,还有最最北边的雅克萨,腊月天,那里肯定是天寒地冻。
晚膳后,蓉儿端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到公子的房里来,“阿玛,这是我做的,您尝尝好不好吃?”公子高兴地走过去,弯下腰接过蓉儿手上的腊八粥,“我的蓉儿什么时候学会做吃的了?”蓉儿扬了扬眉毛,甜甜地道:“是跟姨娘学的。”寒玉笑了笑,“爷回来得巧,要是晚了一日,就没这道点心了。”公子笑着道:“家里头这些日子可好?”寒玉点了点头,“好,几个孩子都挺懂事儿的,福尔敦一听您说回来要考他的功课,这几个月可用功了,昨儿吴老先生还夸他呢。”
正听得高兴,却有人碰门,我前去开门,竟是秀儿。我心里一咯噔,往屋里看了看,随即又看向她,轻声道:“你来做什么?”秀儿没应,而是看向公子站的地方,大声道:“大爷,奴婢有要紧的事儿要跟您回禀。”寒玉听到声响立马走过来,一看见是秀儿脸色也是煞变,蹙着眉小声道:“爷刚回来,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话音刚落,蓉儿笑着随公子走过来,公子看了眼秀儿,和声道:“什么事儿?”
我和寒玉对视了一下,寒玉缓了缓,转身笑着对蓉儿道:“蓉儿,去把你上回画的画儿拿来给阿玛看看。”蓉儿“嗯”了声而后高兴地对公子笑了笑,寒玉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点了点头也随着蓉儿过去。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走过凤仪的屋子,她恰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我和蓉儿都福了福。凤仪担心地看着我,“瞧见秀儿了没有?”我没说话,蓉儿道:“刚还看见,在阿玛那儿。”凤仪眼睛突然间瞪得圆圆的,倏地踉跄了几步,几乎要晕厥过去,蓉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凤仪额娘,您没事儿吧?”
……
公子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他没有责问凤仪一句,也没有问我一个字,只是给了秀儿一些银子让她出府。府里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凤仪也自知没有办法面对公子,故而每当公子在府里用膳,她总是找个理由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而公子也确乎如同寒玉说的那样,再不会碰她了,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情分,如今更是名存实亡。凤仪日日以明珠府大少奶奶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可除了这个虚名以外,她已经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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