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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不知道强盗是干什么的吗?我们要的就是不属于自己的钱,就是从那些不知道我们名字的人手里弄到钱。现在,赶快把钱给我。难道要我亲手扒下你的裤子吗?”他在我面前摇晃着手枪。
像一个被打败的斗士,我在枪弹的威逼下弃甲投降。我慢慢把手伸进裤腰带,抽出那个被汗水濡湿、散发着我的体味的马尼拉纸信封袋。强盗从我手里一把抢了过去并打开来,当他看见里边确实是崭新的一沓千元卢比时,高兴地吹起口哨。
“你他妈的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啊?”他问我,
“你肯定是从什么地方偷的吧?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个。”他把那些钱丢进麻布袋子里,说,
“我和我的伙伴在这里会合之前,你们任何人都不准动。”
我只是默默地瞪视着,眼睁睁看着我那五千万的美梦被人攫取,丢进那个褐色的麻布袋里,和中产阶级的金镯子、钱夹混在一起。
强盗转移到车厢里的下一个包厢去了。但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于拉动紧急呼叫索。我们在座位上扎了根,就像葬礼上的哀悼者。十分钟后,那家伙背着袋子回来了,袋口已经扎住,枪依然握在他的右手里。
“真他妈好啊。”他说,一边掂量着那个袋子,向我们显示里边装满了东西,所以很重。他看着我,咧着嘴笑,好像一个恶棍刚刚抢掠了某人的玩具。然后,他不怀好意地盯住米娜克西。她用围巾遮着前胸,但是透过薄薄的纤维,仍然可以看见她白色的乳罩。强盗舔舔他的嘴唇。
外面传来强盗同伙的叫喊声,
“我准备好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来了。”在我们这节车厢的强盗回答。火车突然开始减速。
“快点儿!”其他强盗一个个跳车而去。
“来了。来,拿着这个袋子。”我们这边的强盗把麻布袋——连同我那五千万的黄粱美梦——一起递给了车门外的强盗。他正要跟着跳下火车,却在最后一秒改变了主意,返回到我们的包厢,
“快,快给我一个告别之吻。”他对米娜克西说,一边挥舞着手枪。米娜克西惊恐万状,蜷缩在座位上。
“你不想亲我?好吧,那就拿掉你的围巾,让我看看你的奶子。”他命令她,双手握枪朝着米娜克西号叫,
“最后警告,快点儿,露出你的皮肉来,否则我走之前叫你的脑袋开花。”米娜克西的父亲闭上了双眼;她的母亲已经晕了过去。
米娜克西带着屈辱的泪水,抽泣着撩开她的围巾。内里只有一件白色的玩意儿:两条带子连着两个罩杯。
但我眼前呈现的并不是这个场景。我看见一个长发飞扬的高个女人。狂风呼啸;她长长的黑发随风飞扬遮住了她的脸,令她的面部忽隐忽现。她身上的白色纱丽轻薄如纱,飞舞飘荡如风筝。她怀抱着婴孩。一个留着长发、胡须浓密、穿黑色长裤白色T恤的男子正向她逼近。他用枪指着她,咧嘴淫笑。
“解开你的纱丽。”他狂叫着。女人开始哭泣。闪电倏忽。尘沙四起。树叶飞舞。婴孩突然从妈妈怀里跳下来,跃向男人,照着他的脸抓了一把。男人尖叫着把孩子推开,但婴孩再次冲上来抓他的脸。婴孩和男人在地上翻滚扭打;身穿纱丽的女人在后面哀哀哭泣。男人回过手来,用枪直指那婴孩的脸,但此刻婴孩被赐予了超人的力量。他用小小的手指推开枪管,掉转了枪口的方向。男人和婴孩再次扭打在一起,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在地上翻滚。他们认定了这是一场殊死的决战。有时男人占据了上风,有时婴孩突然扭转局面,看起来要赢。男人终于腾出了持枪的手臂,他的手指勾住了扳机。婴孩的胸脯正对着枪口。男人用力扣动扳机。但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婴孩设法扭转了枪口,使之朝向男人自己的胸膛。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男人往后倒下,好像被一股突然爆发的力量击中。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白色的T恤。
“啊,天哪!”我听到阿克夏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来自山洞里的回响。强盗躺在地上,离车门只有几英尺,而我手里正拿着那把枪。一缕轻烟从枪口慢慢地飘升上去。此时,火车开始提速。
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你的好梦做到半截却被突然惊醒时,大脑总得要一些时间去反应吧。但如果你手里有把冒着烟的枪,脚边躺着一个死了的男人,事情便再明白不过。强盗的白T恤上到处是血;颜色越来越暗,范围也越来越大。这可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电影里,一颗子弹能立即制造出一片红色,并一直保持同样大小,直到人们把尸体抬进救护车里为止。不对!事实上,子弹刚刚射进人体时,甚至没有血流出来;它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渗出来的。一开始只是个小红点,还不如一颗图钉大,然后变得像钢镚那么大,像茶碟那么大,再后来扩展得跟晚餐用的盘子那么大。红色不断地、不断地扩大,血越来越多,直至奔流成河。整个车厢几乎都泡在鲜血的河流中,我开始透不过气来。阿克夏的父亲狠命摇晃我的肩膀“振作起来,听我说!”他大声叫喊;红色在我眼前消散。
我坐在我的铺位上,成群的人围着我。实际上,整个车厢的人都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都伸长了脖子来看热闹。他们看到一个已经死去的、无名的强盗,他躺在地下,白T恤上有一块暗红色的血渍;以及额头上带着深深伤口的父亲;每一滴奶水都已被饥饿的婴孩吮吸净尽的、惊恐的母亲;绝不会再在火车上看《阿奇漫画》的弟弟;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噩梦的姐姐;还有一个街头男孩,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笔财富,但永远不会再做中产阶级的美梦了。
包厢内黄色的灯光异乎寻常地刺眼。我一次次艰难地睁开眼,双手无力地握着枪。这是一把小巧而实用的枪,有着银色合金枪身和黑色的扳机。枪身两侧都清晰地刻有
“科尔特”几个字,还有一个奔马的图形。我掉转枪身,在另一边的枪口附近发现了
“轻型”字样,但我却感到它重得出奇。枪身上还刻着些字母,虽然已不大清楚,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美国造”和
“DR2491”。
米娜克西偷偷地看我,眼神就好像萨利姆在看着电影明星。我知道,在这个瞬间,她爱上了我。如果我现在向她求婚,她会答应嫁给我,我们会有一群孩子。即使没有那五万卢比,我们也会过得很幸福。但是,我没有回应她的顾盼,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此刻,在我的眼里只有手中的枪,和死去的无名强盗的脸。
他可以有许多种死法。他可以在拥挤的市场里遭遇警察被击毙而死;可以在路边小摊上喝茶时被敌对的帮派杀戮而死;或因为染上霍乱、得了癌症或者艾滋病在医院里不治而死。然而,他没有死在以上任何一种情况下,而是死于我射出的一颗子弹。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火车旅行最关键的就是可能性,但心脏处的那个弹孔却使一切成了定局。死亡的躯体绝不会再乘火车旅行;也许它会去往一个火葬场的柴堆,但绝对不会再遇到叫卖的小贩和火车检票员了。我呢,无论怎么说,将要面对的很可能不仅仅是小贩和检票员,还有警察。他们将怎么看待我?是一个英雄吗?保护了端庄的女孩,并为这世界除掉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盗;还是一个冷血杀手?枪杀了一个男人,甚至在不知其姓名的情况下。我知道的仅有一点:我不能冒险寻找答案。泰勒上校的话猛然闯入我的意识,如同一道闪电来自天空:搞乱你的行踪,甩掉你的尾巴。现在我清醒地知道必须怎么做了。
火车即将到达下一个车站。那里毫无疑问会有一队警察在等着我。我从车门跳了出去,手里依然握着枪。我飞奔着,越过铁轨跳上另一列正要离开月台的火车,将自己挂在车门上。当火车经过一座铁路桥时,我把枪丢进黑黢黢的河流里。然后,在火车到达下一站时,我跳出去并找到另一列开往另一地的火车。我就这样跳来换去地折腾了整整一夜,从一个车站转移到另一个车站,从一列火车转移到另一列火车。
一座座城市在我眼前掠过,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乘坐的火车是向南还是向北,向东还是向西;我甚至不知道上的是哪一趟列车;我只是不停地换呀换。只有一件事确定无疑:那就是我绝不能去孟买。阿克夏可能已经告诉警察有关我和萨利姆的关系;他们会在加可帕逮捕我。我也不能在那些冷清昏暗的车站下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等待着这样一个车站:灯火明亮、人声鼎沸、人潮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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