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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府里,各处都掌灯点火,不一时,皆通明起来。
贾宝玉睡在床里,外面碧痕陪着他一起,贾宝玉梦中惊醒听说秦氏死了,不觉得像是卸去了浑身力气,咚的一声仰面瘫倒在**,眼泪跟流水似的浸的鬓角褥子湿了一块。碧痕向来睡得沉,此时才迷蒙着醒将过来,不免抱怨:“天祖宗,半夜三更的又闹腾!袭人姐姐若不意叫我陪着爷,只管说就是了,犯不上每每睡得好的时候就闹出点动静来。姐姐也该顾忌着爷,爷睡不好,明儿吃席都没精神!”
气的贾宝玉咬牙切齿,一脚就把个碧痕踹下床去。
袭人慌忙上来,对碧痕惊疑恐惧的狼狈样子视而不见,只把一套微素些的衣裳搁在矮几上,用自己的帕子给宝玉擦脸:“小蓉大奶奶没了,咱们都伤心,只你虽伤心难过,顾及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也收着些。不然叫老太太是怎么样呢?”
贾宝玉满面是泪,握着袭人的手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在她屋子里歇晌,回来给你说做的那个梦?”
袭人手一紧,怎么不记得,就是这梦叫她下定了决心。直至今日,袭人也未后悔,因她知道,只要宝玉开了窍,不是自己也有别人。
如是想着,自觉命苦,袭人的泪珠子也叭叭的掉下来,宝玉更感伤了:“梦中有仙姑许给我,她教我……仙姑小字可卿,乳名兼美,实乃我平生所见第一等柔情缱绻之人。”说着愈发哭得抽噎苦痛,“我后面几回细想,只觉仙姑那形容却和她仿佛,如今这一去,怎么不叫我剜心之痛!”
袭人大惊失色,这个“她”莫不是小蓉大奶奶?这小蓉大奶奶与珍大爷之语早已蜚声流言传扬的极难堪了,万不能叫宝玉也沾上,忙道:“小蓉大奶奶孝顺温厚,最得人心。那边来报说珍大爷伤心的几度厥过去,老太太也被惊动了,二爷穿戴整齐,去见过老太太罢。”
却说罗翠坞这里,亦得起来。只是院中诸家下人,井然有序,并不曾喧闹。
朱绣一面捅开茶炉子,一面跟九秋道:“回去穿厚些,天冷风硬,吹着了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桃月撞进来,急道:“不知怎的,姑娘听说东府小蓉大奶奶没了,忽捂着胸口叫闷,这会子更把晚上吃的安神汤粥都吐了出来。绣儿你会些医理,快跟我去看看姑娘。”
朱绣忙同她到正房,黛玉斜倚着软枕,气色倒还好,一见她们进来就笑道:“不用忙,不妨事。许是一时魇着了,吐出去我还觉得松快些。”
朱绣上去给她把了把脉息,看黛玉眼神清亮有神,的确没事儿,也不觉笑了:“茶房里煮上安神茶,一会姑娘吃半盏,我陪姑娘再睡会儿。”
陈嬷嬷也道:“已遣人过去了,跟咱们不大相干。天还早着呢,姑娘一会再睡会。四姑娘那里我已看过了,并未惊动她,我已告诉了她奶娘,叫早晨起来再慢慢告诉四姑娘,纵然现在闹起她来,也不过干坐着擎等罢了。”
门外上夜的婆子打起大红猩猩毡的帘子,朱嬷嬷进来笑道:“叫绣丫头陪姑娘睡一会,她火气大,身上暖的很,我一入冬就愿和她一床睡,比汤婆子好处多了,总是能睡得香些。”
时下,未及笄的姑娘多有奶母带着睡。只是黛玉这里两位奶母不作法,早被带回扬州发落了,她这里常是几个大丫头陪着一起。这会儿叫朱绣陪着,亦是怕黛玉身上不舒坦,朱绣能看顾着罢了。
黛玉抿着嘴直笑:“火炕太燥,白日里还能坐,到晚上我倒禁不起,只好用汤婆子。姐姐比汤婆子还好?既这么着,我也受用一回?”
次日晨起,黛玉搂着朱绣的胳臂笑道:“果然睡得酣甜,绣姐姐身上一股子草木的香味,倒比安神汤还叫人觉得清新受用。”
朱嬷嬷亲自给她梳头发,简简单单的垂髻分肖髻,簪上一对小玉钗,一支金陵贡上的粉色绒花就完了,既不鲜亮的太过,也不嫌太素净,那朵绒花正合这新春之意。
陈嬷嬷也道:“这样便好,一则咱们跟那边没大交情,我出去看过,这府里上下还都没换装束呢,咱们也犯不上;二则论辈分姑娘是姑姑,意思到了就成了。”
黛玉同惜春行至上房,贾母正抱怨:“才烟气的人,未免不干净,宝玉这小孽障,怎么说也不听,昨晚上就过去了,到这时辰了也没回来。”
湘云笑道:“老太太派了那么些跟随的人役,半个时辰回来报一回信呢,况且一会子咱们也要过去的。二哥哥无事,老太太别担忧。”
宝钗却叹道:“为人真诚,这正是宝兄弟的好处。”
贾母见黛玉进来,脸上方好些。朱嬷嬷就问那边怎么安排这丧仪。
贾母拧着眉头,叹道:“偏生大正月里没了,珍儿那边本要尽所能的操办,只是日子实在不赶巧。钦天监阴阳司择日,择准停灵七日便罢了,今日就开丧送讣闻。单请了五十个高僧,五十位全真道士,做七日法事。之后就发引到铁槛寺,暂且寄灵在那里,日后再扶灵回南边。”
朱绣听闻,倒替秦可卿松一口气,这么清清静静的就好。复又心里思量,上年末还听说宁府请了名医,秦氏有好转,这会儿突然人没了,只怕是她自己故意死在年下的。也是可怜,就连求死也要思虑周全,选在这时节。
不能怎么样呢?若是任凭贾珍恣意奢华,什么北静、南安的异姓郡王都设路祭,什么各公侯府邸都来拜祭,更别提贾珍又亲自哭灵又给儿子捐官的,贾家的事又瞒不住人,这哪里是死后哀荣,分明是更把丑事宣扬的无人不知了。叫秦可卿死了也要被当做笑柄谈资,都中一提起葬仪就要被戳一回脊梁骨。热闹都是给活人看的,死都死了,何必还要被搅得冤魂不安呢。
因贾琏在家,有贾琏帮衬着,各亲友往来,很未曾失了礼数。且只停灵七日,又是年节,尤氏虽病的不能起身照管丧事,里面有各族中妯娌,大小事务亦勉强照应的过来,故而贾珍心中再不足,也并有理由请凤姐权理内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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