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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个卡伦奈何不了一群人,他要回去报信,当远方林间传来马蹄声时,巴图尔便知道卡伦是去找人了。卡伦额真就像是草原狼,而他们是慢吞吞往前走的野牛——不,比牛更差,他们是肥胖的家猪,走得很慢,没有獠牙,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等待卡伦额真前来狩猎。
巴图尔本可以带上郑十儿,号召认路的马奴们,一起骑马飞快地前往狮子口,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成功到了狮子口,他们就能够得救,而狮子口的东江军如果足够勇敢,也可以和他们一起来拯救必定被抓的农奴们——虽然,巴图尔很怀疑,他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留下的农奴们,可能会被卡伦额真就地处死,而处死几百人总也需要时间,拖延时间,这就是农奴们能够起到的作用。
是的,巴图尔本可以这么做的,他就是这么打算,才带上了这么多人。但不知为什么,巴图尔并没有这么选择,或许是因为飞马逃走也不一定能到达狮子口,也或许是因为巴图尔已经懦弱了一次,打算用生命来洗刷自己的名誉,做为一个孛儿只斤,高贵地死在战争里,而不是在漫长的奴隶岁月中一点一点死去。当这世界只能如此的时候,死亡便显得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退场的方式。
“走。”他沉着脸吩咐,“能走多远走多远,至少还能走半天。”
马奴说前面有个山谷,可以在那里落脚,他们到山谷时天色已晚,队伍按部就班地做饭扎营,并未因为卡伦的出现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这些农奴们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麻木。活着也是受折磨,也是慢慢地死,若是被抓住了,一刀砍头,或许也是不错的死法。
但那天晚上,并没有队伍来,第二天也没有,战斗是第三天发生的,在茂密的老林子里,有人从林子深处放了冷箭。‘嗖’的破空声之后,汉奴们的方向传来了痛呼声,有人倒地了,巴图尔厉声叫喊,“把箭杆割断,继续走,不要停!”
割断箭杆,为的是破坏这只箭,让卡伦们无法回收利用,女金人的日子紧紧巴巴,能杀人的铁箭可不是用完就不管了,要从敌人的伤口中□□,修葺之后继续使用。割断箭杆之后,他们只能把箭头绑在临时削成的木箭上,这会严重影响到卡伦们的准头,他们的箭很难再用了,只能剜出箭头收好,一个卡伦也就携带二十多支铁箭,他们无法保证每箭必中要害——刚才被射中的汉奴还能继续走路呢,箭头卡在了肩膀处,甚至没流太多血,他只是发出沉闷的痛呼声,但还在同伴的搀扶下往前走动。
逃亡的队伍里有行家,敌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这支卡伦额真变得有些被动了:逃奴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任由卡伦们任意来去,但卡伦们只能‘抓舌头’——抓住落单的敌人严刑拷打,对于这样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即便流民们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但在山林间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就像是凶狠的狼群,冲不破牛群的阵型时,也只能饿着肚子离开。
牛群们有没有惊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巴图尔没想到汉奴们居然如此沉着,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恐惧的力气,他们长期以来忍饥挨饿,脑子都不会转了,现在又长途跋涉,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他们就像是骆驼,只会跟着头驼慢慢地往前走,哪怕下一刻就被狼咬断了咽喉,最后一口气也还是要向狮子口迈出脚步。
从老林子里的动静来判断,这支卡伦额真大约有二十多人,他们在逃奴队里周围放了几支箭,但没有抓到‘舌头’,很快退走了。郑十儿以为这是卡伦们放弃骚扰的征兆,啃不下的硬骨头就由得他们去。巴图尔倒觉得他们可能是去通知自己所属的牛录了,一支牛录至少有一百多人,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大规模交战的地方,就足以轻松吃下逃奴队。
他们对于沿途的地理,远不如这帮女金贼熟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等待着可能的,结果必然的大战,但,第二天他们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当狮子口的城墙在望时,巴图尔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简单地到达了敏朝的地盘——那支卡伦额真呢?
他们是发现了更好对付的目标?还是在去找牛录的路上,被东江军的夜不收杀了吗?他们的牛录遇到了东江军的拦阻,无法穿越老林子,来到小路这里?
这条路的确不适合突袭,全是在林子里,满负重的士兵只能单人通过,几百人的队伍,速度便很慢了,上千人的话一天只能走几里,巴图尔挑了合适的时机,找了合适的道路,他拥有准确判断的见识,统御队伍的能力,再加上了一点运气——长生天保佑!一整支队伍居然大体上平平安安地都到了目的地。
大概有一两个人掉队,被射中的几个农奴,有一个半路上没了呼吸,但这比巴图尔预想中的结局要好了很多,他们都活下来了,从残酷的女金主子那里,回到敏朝主子这里来了。
他们来到狮子口城下时,已经快入夜了,队伍里还混杂着一些单个儿的逃奴,他们是从老林子里往狮子口逃的,多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惊魂未定,在林子边缘试探时,见到巴图尔的队伍,便壮着胆子加入了他们。
巴图尔也没有驱赶这些奴隶,虽然,他觉得其中可能有女金派出的探子,但现在巴图尔的想法和从前不同了,他想的不是探子可能带来的损失,而是真正的逃奴们承受的恐惧——如果惧怕探子,狮子口就不会收留任何一个逃奴,既然主人的胸襟都如此广阔,巴图尔没有必要毁坏这些可怜人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现在知道了,是这片土地上最为珍稀,也最为宝贵的东西,是巴图尔已经逐渐失去的东西。
守军让他们在城门楼子外过夜,明日再来盘查身份,这是合理的,谁也不会放一群手执利器的流民在黄昏进城,他们还有剩余的食物,这一夜,吃饭时有农奴开始哭泣,他们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脏污的脸颊边划过,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呜咽,有人低低地叫着老天,巴图尔破天荒不觉得这些哭泣的男人软弱。
第二天,他们卸下武器,脱了衣服,在寒风中光溜溜地披上守军扔来的单衫,瑟缩着走进城门,巴图尔的身份没有惹来太多怀疑——汉奴们争先恐后地为他担保,讲述着巴图尔那夜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临危不乱,一路上又是如何运筹帷幄,策马侦查,教导他们尽量扫去行动的痕迹。
如此,他们才能避开卡伦的耳目,平平安安地来到狮子口,受到了毛大帅和谢六姐的保护——提到毛大帅和谢六姐时,守军脸上明显出现了笑意。
“没有避开他们。”
不过,巴图尔还是老实说,“我们被一个卡伦发现了,但是他们的额真没有拿下我们就撤退了,我以为他们会带着牛录来——那是三天前的事了。”
他望着守军队长,似乎在等一个答案,队长点头说,“我们的夜不收也杀了不少卡伦,三天前,在北面老林子里,我们杀掉了一支卡伦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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