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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逢春这个知府,或者说是市长也好,敬州府刺史也好——总之,这个敬州的大当家做得是不容易的,哪怕是六慧这样的外行,也能体会到她的难处:敬州是个山城,自古以来农业便注定是支离破碎地在山坳中展开,而且收成说不上多么的好,至于其他商业,条件也和广府道沿海的州县无法比,只有一条年久失修,连船只都没有多少的韩江,上游连接着一样处在动荡中的闽西汀江。
地理条件如此,要说社会环境呢,也和安稳搭不上边,輋人等本来退居在深山中的土番下山,拆土楼、客户人家往海边迁移转运,各村重新编户齐民,梳理人口,花费田地,这都是敬州以及治下县城、村镇正在发生的社会现象,没有一处不需要官府派人监督,没有一件事是不容易发生冲突的,更重要的是,这些事还没有前例可循,又和万千民生息息相关!
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金知府手底下还没什么人可用,买活军一直以来的人才荒,必然会在这些冷僻的山区被放大,人往高处走,就连六慧都知道从山里往羊城做生意,如果有机会还想去云县,更别说别的俊才了。便是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一想,也觉得这敬州实在是不好治理,比起来,敬州州城中不那么好看的治安问题,反而是细枝末节了。
当然,这样的细枝末节,对于六慧这样的小人物,便是很大的影响了,她们离开敬州也和敬州那边动荡的环境有关,在她们的视角之中,只能看到一些细枝末节,倒不清楚金知府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做了哪些努力,不过,她对金知府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理由很简单,金知府来她的摊子上吃过好几次红薯粉,作风非常实在,为人也亲切,再要怎么描述,她也说不出来,但她能感受得到,金知府不但很聪明,很能吃苦,而且对于世道人情也非常了解,别看她肤色黝黑,瞧着和村妇一般,没什么大官该有的气派,但说上几句话,便会禁不住觉得这人值得信赖,能为你解决重要的问题。
这会儿,直到听这个伙计说起来,金逢春才后知后觉般恍然大悟:原来就在那段时间,金知府就已经想好了整个敬州府,甚至是闽西发展的脉络。香云纱只是其中一个产物而已,还有许多产业,伴随着江水的疏通,都正在逐渐发展。
“你们金知府,如今在广府道可了不得呢,都说可能不多久就要往上再提一提了。她给敬州做的安排,之前登上了《吏目参考》,被点名表扬了呢!”
女伙计明显也是个有知识有追求的,眼界比六慧要更开阔,对于金知府的铺排,她如数家珍,“金知府自己写的思考是有道理的:闽西这样的地方,交通不便,唯一能依靠的低成本交通就是韩江、汀江,那么,承接了闽西的敬州也是一样,要发展经济,那就要往小重量大价值的货品去考虑。再加上本地的气候,棉花也种得不算太好,那么农业上就是红薯粉这样可以在本地加工的东西了——又轻,还是很好运输的。当然,重点是要注意元素归还,保证土壤肥力,不过山间的碎田很多,红薯的确是有优势的,便是轮耕也有价值。”
“第二,山区种树,采桑养蚕,敬州制纱,这也是一条很好的路子,当然了,有江南在,广府道的丝织品想要出彩不容易,金知府申请了一次天书检索,得了开示,决定仿制天书上所载的一种织物香云纱,这便是香云纱的由来了,这种纱又有一种称呼,叫做‘天纱’,就是因为这一点。这种香云纱,虽然颜色含蓄稳重,但您摸摸——”
她捻起了一点,示意六慧也跟着感受一下,六慧却不敢用手指去摸——她的手指太粗糙了,只管用比较细嫩的手背,轻轻的拂了一下,果然软滑清凉,一摸便知道果然解暑透气,也不由得佩服地点了点头,“好料子啊,别的地方不敢讲,在广府道这里,有钱人一定都喜欢!”
“你这话可说得太对了,南边现在有钱人多起来了,天气又热,人们现在出门还多,天热起来的时候,就算是穿着短袖都不行,恨不得想把皮给扒了。这时候,若不能吹着风扇,那不就是得穿点凉快衣服了?这香云纱一推出就大受欢迎,简直是供不应求,我们这里现在也就只有十几匹了,零售还要限购呢,批发那是绝对没有的。”
她指了指远处那些激动的洋番,笑道,“这些洋番客人,他们老家虽然凉快,一年也热不了几天,但也想买一些供给那些热带港口的总督贵族,可惜,不但价格太贵,而且数量不多,个个都是长吁短叹,有的还定了下一次的货量,宁可先给全部定金,被我们回绝了,还说我们不会做生意。”
仅从她的语气就听得出来,这超市恐怕每日接待的都是叹为观止的客人,虽然也做零售,但更像是批发市场的样品展示间,六慧心想这也是道理,这超市离百姓生活的地方并不近,日用品来这里买其实并不方便。也就是批发商到这最好了,一口气能挑选许多品类买走,一船的货这就凑齐了。
“这货都说贵,到底有多贵呢?”她也不禁好奇地打听了下来,还存了一个心思:如果真的赚钱,那写信回去,叫阿爸阿妈在村子里种点桑树,不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么?輋人别的不说,种树耕田还是有些本领在的,虽然现在种田的收入已经比从前多得多了,但谁还会嫌钱多啊?
“那是真贵,您这样的身量,做一身怎么也要一万多了。”
伙计说话也是实在,“而且这东西毕竟是纱,虽然在纱中算是耐用的,但也还是娇贵,送不了洗衣房,要手洗平铺晾干,这不说了,洗晒次数多了,容易变薄甚至破掉,穿着要锻炼、要运动,那肯定是不行的。”
这都是实在话,而且说得好听,蓝石寿粗枝大叶没听出来,六慧毕竟是老板做了几年,也是暗自点头,心想,“我又学到了,多会说话啊!她必定看出我是个干粗活的人了,不适合买这样的衣服,但就不说穿着干粗活不行,要说穿着锻炼不行,意思是一个意思,可落在耳中多么中听?又透着为人考虑的感觉,以后我和顾客说话,也要这么留心着。”
一身就要十两银子,对百姓来说这当然是个极为奢侈的花销,但以绫罗绸缎的时价来说,却也只是还好而已,真正昂贵的比如缂丝,有说法是一寸缂丝一寸金,这种织物根本就进入不了大部分人的生活。其余的二流云锦、官罗,内造纱之类的,价格出入也是不大,六慧对于这些花销,是完全不明白的,按女伙计的说法,这个香云纱的价格,对于出身富贵的客人来说,也并不算是特别贵的,安全能消费得起。
不过,这是终端消费者的感受,至于生产这里,由于香云纱没有什么花色、刺绣的人工支出,就是裁纱做衣,售价的大部分利润,都是归属于生产方,也就是敬州衙门下辖,各桑树种植村,织户联合会入股的香云纱生产协会。伙计用大概十分钟给六慧讲解了一下这种模式:像是江南的织户,大多都是直接问农户买来蚕茧,加工后再卖给商人,利润是清清楚楚的,蚕茧的质量,织户自己的利润,都由织户自己来承担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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