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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门内。临近下午散工,谢迁风风火火过来见尚书马文升,与谢迁一起来的,还有兵科都给事中屈伸。这次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永平府地方上的事情,由言官发动联名参劾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滥用职权的上奏已经开始酦酵,谢迁代表内阁,屈伸则代表六科,与吏部尚书马文升要做“战前商讨”。“永平府的事,老夫也多少有些耳闻,但如此便去攻讦锦衣卫指挥使,只怕牵连的面会太广,不宜大动干戈。”马文升还是比较谨慎的。他在朝时间长,不像谢迁这样是靠给朱佑樘当老师才晋升上来,要知道在成化年间,马文升就已经是朝中柱梁,而那时候的谢迁等人还在东宫给太子讲课呢。所以马文升比谢迁等更了解历代皇帝的规矩,那就是尽可能不动身边人,像参劾锦衣卫指挥使这种事以前自然也有,但基本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谢迁笑道:“你真认为,这只是参劾牟斌一人?”马文升也瞪了喜欢贫嘴的谢迁一眼,反问道:“有罪论罪,也要就事论事,难道不是吗?”“是是是,就是为了参劾牟斌。”谢迁继续笑呵呵说着,“锦衣卫指挥使犯了事,那也是朝臣,理应受到朝廷法度的管辖,哪怕他是近佞之臣,也不该逍遥法外。”马文升听出谢迁态度的坚决,这也代表着,谢迁背后的内阁是铁了心想要把张周身边能做事的羽翼给剪除。“于乔,你也该清楚,这件事可不是我等能做主的。”马文升这就是在提醒谢迁,光靠内阁、六部和六科言官,是没法把牟斌给扳倒的。谢迁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地方,有些人犯了众怒,自然会有人收拾。这不单纯是犯法,更因为其不得人心。此事上,马部堂你不必过分担心。”我们背后是有人的,这人你马文升应该多去想想,就知道是宫里势力的人,比如说萧敬、韦彬,甚至是御马监的那群资深太监,总之是跟张周有势力纠葛的……我不明说,你自己去琢磨。马文升知道自己不配合也不行了,当然他也不会选择出头。马文升问道:“锦衣卫在永平府具体的劣行有哪些?可有真凭实据?”谢迁这才看着一旁的屈伸,意思是由屈伸来解释一下。屈伸正色道:“从六月初,东厂提督太监李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北镇抚司镇抚使郭昂等人,前永平府公干,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永平府地方官绅十余家给查抄。后经过地方官府和朝中人出面,事情非但没有缓解,锦衣卫更是变本加厉,闹得地方人心惶惶。”“到七月初,受牵连的官绅有近三十家,从府城到下面的县城皆都受到波及,各家因此而受屈蒙难者也不在少数。”马文升问道:“是有人被拷问致死了?”“是。”屈伸点头。马文升道:“具体没有罪名吗?”屈伸似乎不太想说,但在看过谢迁,受到谢迁眼神鼓励之后,才道:“说是有通番的嫌疑,永平府虽临靠边陲,但距离番邦主要的活动区域也路途遥远,即便真有人有通番,也必定是没有证据,都是子虚乌有之事。”马文升摇摇头道:“是不是子虚乌有不好说,但光是这罪名,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能如此大肆罗织的,背后难道陛下就不知情?”“这……”屈伸没想到马文升问题这么多,他一时也不好回答了。谢迁道:“马部堂怎如此畏畏缩缩呢?陛下就算知晓,难道就会让锦衣卫如此乱来了吗?三十家……那可近乎是将永平府给搅动个天翻地覆,陛下就算是有授意在先,也绝对不会让锦衣卫如此乱来,何况现在李荣已死,有些事也是该有个收场和了结了。”话没说得太明白,但以马文升的政治觉悟便知道,谢迁所指的,是文臣跟皇帝之间都有“台阶”可下。而这个台阶,就是把所有的责任往死人身上推。不用刻意去针对张周。只是参劾牟斌,且牟斌还可以往上申辩这是李荣让他做的,皇帝一向不会跟文臣彻底撕破脸,只要文臣这边意见统一,皇帝最后发现锦衣卫也的确是乱来,哪怕只是对牟斌等始作俑者小惩大诫,最后把责任推给已死的李荣,那文臣也算是在场面上大获全胜。不涉及到张秉宽,但处处都是针对张秉宽。马文升也直接问道:“那位蔡国公,在此事上,可有牵扯?”谢迁摇摇头道:“他人虽到了永平府,但据说从始至终都没露面,可谁都知道,这事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在永平府开矿,闹得官民不和,何至于会闹出如此的境地?陛下最初或是想替他撑腰,事情发展下来,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了。”“嗯。”马文升一听跟张周没多大关系,他反倒好像多了几分释然。现在要跟张周为敌,太难了。以前李广得势的时候,文臣就拿李广完全没办法,而张周完全是李广的加强版,比之李广那种只会妖言惑众的不同,张周在皇帝眼中那可是有天大本事的人,随便能撼动?谢迁道:“现在要的是朝中更多的人站在与我们一道,之前针对一个张秉宽,我们算是屡战屡败,但要对一个牟斌,可不能说半途而废了呀。”张周我们搞不倒,现在连个牟斌我们也对付不了,那我们文臣真就不用混了。马文升叹口气道:“对陛下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要把路走绝。”谢迁笑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对事不对人。”…………朱佑樘提前让人通知到朝中大臣,将牟斌调回京师,张周则是走另一路,也是日夜兼程往京师这边回来。“为何走这么着急,是西北有紧急军情吗?”闲散了多日的朱凤突然要被如此急招回去,还有些不太适应,骑在马上的他,问题很多,但张周一个都不回答。李璋跟张周虽然是从一个地方出来,但并不同行。只有锦衣卫会护送张周沿途过驿站等,一天也只是休息两个时辰,两天时间就要骑马赶回到京城,中途只会休整一次。终于到临近半夜时,才到了歇脚的地方,此时已经进入到顺天府地界,招待的待遇上自然是要提升一个档次的,顺天府东边的驿站也很少招待朝中大员,像张周这样官衔的,这几年还是头一位。张周去的时候带的人很多,回来时也不过才带了二三十人,在驿站内都有歇脚的地方。等热水打来,由王明珊给张周端了水进门,而张周已经准备靠在桌子上休息一下,之所以不上榻休息,是因为张周赶路一天多时间,已经很是疲累,怕倒在高床软枕上两个时辰起不来。“公爷,孙千户来访。”张周还没等稍微整理一下去休息,这边就有人传报,说是孙上器来了。孙上器是从矿场那边而来,而张周则是从沿海过来,两边也不是同路,孙上器也是提前知道张周会路过驿站,才会赶过来拜会张周。“让他进来。”张周对孙上器还是抱有善意的。此人到底是当初护送他进京的人物,算是老相识,这两年孙上器做事也算是勤恳,虽没有大的提升,但至少还是把该做的事做得不错。随着孙上器进来,也给张周带来锦衣卫那边的消息。“牟指挥使已于三个时辰之前,路过此处继续进京,或是在明日午前便可抵达京师。”孙上器道。张周点头道:“我再赶,也要到临近天黑时才能到,后天一早,才会在朝堂上见到他。”孙上器道:“牟指挥使让卑职传话给蔡国公,若是事情有变,您不必为他说话,他自会有所承担。”看起来牟斌是为了维护张周,不想让张周跟这件事有任何牵扯。但张周却能感觉到,牟斌这有点像是在提醒张周“救救我”,你牟斌表现得越仗义,张周越不好袖手旁观,毕竟牟斌在永平府做那些事的初衷,是帮张周在永平府开矿扫清麻烦。张周道:“我心里自会有数。孙千户的伤好一些了?”孙上器将手放在肩膀伤口的位置,微微叹息道:“还是先前那样子,伤口总也不见好。”孙上器受伤到现在,也临近一个月,还是在夏天的时候受了箭伤,伤情其实并不妙,再发展下去可没有什么刮骨疗伤的方法,把手臂砍了能保住命就不错。长久不愈,就算是病愈了也会留下疮毒,以后随时都可能会发作。这也是这年头受伤的大麻烦。张周道:“那孙千户不用如此奔波了,应该多休息。”孙上器道:“卑职带了一些人手,是奉牟指挥使之命,护送公爷您回京,就怕有宵小对您不利。以先前报子所探,说是有人或对您不利,背景深厚,暂时还找不到元凶。”张周笑道:“对我心怀芥蒂的人不少,想让我死的也不在少数,习惯了就好。只要不出现在危险的地方,以目前我身边的人手,也足以护我周全了。”孙上器抱拳道:“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另外牟指挥使还有一些心意要表示一番,希望您能……笑纳。”让孙上器来给送礼。张周心说,牟斌心机不可谓不深,可能这次锦衣卫真的是遇到麻烦了,李荣的死算是个转折,之前锦衣卫无论是跟着萧敬、杨鹏,还是跟着李荣,做事都有凭仗,他们只是执行人而无须承担事情的责任。现在李荣一死,情况大为不同,牟斌直接从后台转向了明面。李璋起势之后,其实并不能服众,导致牟斌都知道凡事不能指望李璋。在关键时候,李璋一定会做出弃车保帅的举动。再说了,李璋真要跟朝中那些大佬斗,还嫩了点。但他张周就不一样了,可说是凡事都不惧,想怎么做怎么做,也完全可以不顾后路,因为他张周就是很多人最后的退路。“礼先放着,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一不缺钱,二不缺物,辛苦劳碌命,求的就是一隅之安。且此番锦衣卫不会有事的,一切都照旧,不是我想怎样,而是陛下不会动了根基。你们都是陛下值得信任之人。”张周的语气带着几分宽慰。其实张周知道,以牟斌为首的锦衣卫,现在是在找下一步的“决策人”,是次于皇帝的决策者。之前锦衣卫也知道张周的话好使,但平时张周并不会直接对锦衣卫发号施令,现在牟斌就是想让张周主动出来挑这个话事人的大旗,而锦衣卫想把张周当成靠山。孙上器道:“还需国公您鼎力相助。”“不要这么说,跟我回京,也尽可能低调一些,我身边锦衣卫多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有时候说话便会有偏颇,倒是你应该把礼物多送给那位李璋李公公,他才能为你们说得上话。”张周笑着提醒。孙上器略显尴尬。但孙上器还是如实道:“给李公公的那份,自然也是有的。且牟指挥使为您送的,也绝对不是财货,而是力所能及的……心意,您看过礼单之后便知。”说着孙上器将礼单送过来。张周没打开看,而是直接递还给孙上器道:“那就等京城里把事做成了,再给我看看是否值得收。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孙上器下了楼,张周可以休息,而他则没有休息的时间。他还要等后续永平府押送的几个人过来,要一起送到京城去,而这几个人,是能证明永平府地方上的官绅有“通番卖国”的罪行,是他们靠一些手段所找出来的“证人”。都是被威逼利诱的。“大人,怎样?”一名牟斌留下的百户,赶紧走过来问询孙上器。虽然孙上器在张周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已经是锦衣卫诸多千户中响当当的一号,也是下一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的有力竞争者。孙上器道:“礼单,蔡国公并未打开看。不过这早就在我所料了。”百户道:“那礼物可不轻啊,除了那如花似玉的美人,还有古玩字画,每一件都可说是无价,牟指挥使的心意都尽到了,要是蔡国公不收,那该如何回去跟牟指挥使交差呢?”孙上器瞪着此人道:“牟指挥使难道不知道蔡国公的人品如何?既是要送礼,便是表明态度,送成送不成,也要看时机是否成熟。蔡国公何等人物,酒色财气他哪样需要他人馈赠?不懂就闭上嘴,老实做事,别误了上头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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