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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家人愿意跟进去照顾的,那也跟着进去,许进不许出,四周都派了兵丁,戴着棉布口罩,在一条街外防守,城隍庙附近的人家,也都被赶出来暂住在别人家,如此熬了一个多月,城里逐渐没有新发,土山的这一波,便算是过去了,但掖南、王家村却没这么好,断断续续闹了两三个月,死了数百人,又有数百人因此成了麻子,满面都是痘疮疤痕,从此绝了仕途,甚至要一辈子带着斗笠幂篱遮掩相貌。
——在这个时候,见到有人面覆纱巾,说话声音嘶哑,又或者双目失明的,许多都是得了天花幸存的人,活是还活着,但此后也只能算是半个人了,任何要见人的事情都做不得,婚配自然也不消说了,几乎都是已经绝望。
虽然是难了点,但也比出血热好,出血热那是真的十室九空,每一波流行,土山这里不死个数百人都算是少的。唏嘘也不是不唏嘘,但更多的还是习惯,家人哭时,陪着叹息几声,一转头铺子还得开,地也还得种,不然吃什么?便是没有疫情,这鬼天候,每年的口粮也都成问题。
“从前俺们这里难道不是极好的地方?老千年前,齐国国都都在这里,蓬莱仙山就在这里!多富裕!那是只有外头的人来俺们这里的!这些年?唉!都走了,都走光了!大好的地,荒在那里,没得人种!”
今日后晌,街上许多人去看县太爷种痘时,又被唤起了对去年疫病的感慨,只听着老人这样说着,也纷纷报以叹息,登莱这里,日子还算是好过的了,毕竟靠海,又有商船往来,物资比别处丰富,别的地方,更是可怜,辽东流民逃到山阳,发现山阳的百姓早都因灾年往南方逃去了,这一去有许多都再回来不得,地乘机被富户占了,辽东的流民被招为佃户,暂得了几年的安稳,又因为天候和疫病,也弃田不知流落去了何方——或者是染了病,早化作乱葬岗上的一朵磷火了。
“听说了没有,去年秋后,德州那边实在是没有收成,险些开了菜人市,要不是运了粮来,怕是就要又卖腊人了!”
“什么险些开,便是开了!所以路过德州,千万别吃那里的包子,谁知道里头都是什么馅儿!”
行商们在看热闹的队伍后头低声议论着,却满口是司空见惯的味儿,这样的大灾荒在中原实在是不止一次了,歉收、绝收、民大饥、民相食,对于饥荒之外的百姓来说只是谈资,但对饥荒中心的人来说,就是活生生的事实,你只能选择接受它的发生,继续麻木地活下去,因为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官府是没有钱粮赈灾的,饥民们连逃荒的力气都没有,当真正的□□来临时,一个人靠着腿走到饿死,也走不出饥荒的范围,别说种子粮,树皮、草根和观音土都吃完了,那时候,一群没有力气走出饥荒的灾民会怎么办?抱在一起饿死吗?
不,他们唯独也只能靠着相食而活下来。
先死的是孩子,随后是妇人、老人,能活下来的都是青壮中最强壮的人,他们中也多数都离开了家乡,再不会回来,或许也只是多活了一二年,便倒在了再一波席卷而来的瘟疫中。世道就是这样,百姓们又能怎么样呢?
【哐——哐——哐——】,伴着锣声,一个身穿补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一步三摇,慢慢走了出来,身后均是县里有名号的吏目,如县尉、县学教谕,都肃容公服而出,县老爷板着脸,在登闻鼓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身后随即走上一名身穿罩衣、黑纱覆面的男子,手里拿了一根竹筒,身旁有人捧了一筒长竹签、一叠麻纸。
那男子将麻纸缠裹在长竹签上,往竹筒里略蘸取了一下,裹满了药粉,县太爷便抬起头来,那男子手里的竹签往县老爷鼻孔里伸了进去,似乎灵巧地画了个圈,便将竹签取出,丢进一旁端来的桶内,声音嘶哑地道,“种好了,三日内可能低烧,自行痊愈即可,无须服药。”
这和去年的骗子,在形式上倒是很像,只是骗子没有麻纸,也没有这么多竹签罢了,众人尽管去年就看过一遍热闹了,今日也还是伸脖子入神地看着,待县老爷种好了,便是县尉上前,还有人说道,“要种痘的到这里来排队!”
因去年的事,有些百姓心里还自犹豫,但有些机灵的,早想通了,此刻都飞奔去排队——这竹筒里全是药粉,眼看着县太爷、县尉等老爷都在这里取药接种,就算后续的疫苗是假的,这一筒也是真的,此时不种,更待何时?再说了,听说巡抚都带头种了,这一次的疫苗,大概或许也不是假的罢。
人皆从众,尤其是在要排队的事上,众人便不想种,见到有人抢着排队,也是飞奔而去,先把位置占了再说,刹那间登闻鼓旁已经排起长队,还有人不断想要插队,惹得衙役们敲锣前去维护秩序,端的是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争先恐后、喜气洋洋了,只是几个难得进城的佃农,衣衫褴褛,张着嘴傻站在原地,反应极其迟缓,满脸乡下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这些乡下人似乎也心动想要去排队,但看看这队伍,又摇了摇头,知道天黑关城门以前,绝对是排不到自己的,因此还是转身回去——今日本来是要早走的,正是因为听说了县老爷要种痘,这才特意留到了这个时候。
“二柱,你怎么说哩。”
两个青年佃农都很高大,也都十分沉默,走了一路都没人吱声,直到天色将西斜了,二人钻到路边解手时,其中一人才问道,“这痘苗,种不种?”
“老爷不说了?不能种,那都是骗人的!”
“这个只要五文哩,骗也给他骗一次。”
“你不怕被老爷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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