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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胖女人两口子从干坑里拉几架子车土,闸住、垫高了大门前的流水沟、过道。当夜下暴雨。菊莲家的水岀不去,积在院、过道里,像一片汪洋大海,泡着土屋根脚。天亮,两口子开门一看,大惊失色,便光着脚,绾着裤腿,各掂把锹,蹚水到过道看,见状,便去到胖女人家大门口。菊莲令男人:“把小沟挖开!”男人刚挖几锹,胖女人岀来了,指着男人,怒道:“别挖!”男人停了锹,看着她,说:“恁闸了沟,俺家的水……”胖女人说:“俺闸的是俺家这段沟,想咋闸咋闸!”男人白他一眼,又去挖过道。胖女人说:“这段过道是俺家的,你也不能挖!”菊莲气愤地“嗯”一声,往前走一步,指着墙根处说:“这沟是关中的!你不能闸死!”胖女人戗着鼻“哼”一声,说:“它从俺门前走,就属俺管。”菊莲不忿地“嗯”一声,令男人:“挖!”男人怯怯地挖一锹。胖女人上前劈手夺过锹,扔一边。男人哭丧着脸站那了。菊莲说:“你不论理咧是不是!”说罢,上前挖。这时,胖女人的男人和儿子跑过来。她男人指着菊莲说:“你再挖一锹试试看!”话落音,她儿子上前夺过菊莲的锹,又扔一边。菊莲拗头看着她儿,知打也打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便捡起锹,回家了。男人也捡起锹回家了。两口子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院里的水,都哭丧着脸,撅着嘴。停会儿,菊莲数落男人道:“寻你个龟孙!一把抓着,两头不露!要力没力,要才没才!指望你遮风挡雨哩!遮、挡哩啥?连个排水沟就没本事挖通!还不胜栽坑里死了哩!”男人不吭声儿。又停会儿,菊莲就气呼呼地出去了。
菊莲去到程旋家,眼里噙着泪花,说:“主任!快去解决吧!俺家的房子快被水泡塌啦!”咋来咋去说一遍。程旋才起床,打个呵欠,说:“我还没吃饭哩。”菊莲说:“你赶紧去吃吧!”程旋便洗脸,尿尿,梳头,盛碗稀饭放锅台晾,坐小板凳上吸烟。等饭凉后,他拿个发面饼,咬口,嚼几下,吸溜口稀饭。菊莲靠门扇站着,等得心焦,说:“我的大主任,恁快点吃吧!等恁吃完,俺的房子就泡塌啦!”说着、上前拉着程旋的胳膊,说:“走......处理完再吃!”程旋架不住美人的柔手拉,咧着嘴,“嘿”一笑,放下饼,站起来,跟她走了。
二人走到菊莲家西过道口,程旋说:“你先回家。那家人看见你领着我来了,说你告了他,会更恼你,事就更不好办嘞。”菊莲笑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回家了,坐在堂屋当门等信儿。
程旋背着手,跩步进了那家院,“吭吭”两声,喊:“家里有人吗?”胖女人的男人正吃饭,听见喊,走出来,见治安主任来了,心里一“咯噔”,笑着说:“主任来啦!”忙递烟。程旋接了烟,点上火,吸一口,吐出来,故意问:“恁东边是谁家呀?”男人一愣,问:“咋啦?”程旋说:“没有啥!恁这过道不是住家五保户吗?夜里下暴雨。书记怕五保户家房子漏雨,让我来看看。我见五保户房子没漏雨,那家院里倒是积了不少水,怕房子泡塌,也进不去他家,就到恁家问问那是谁家!”男人说:“那是菊莲家!”程旋装着不知的样子“噢——”一声,问:“她家的房子不碍事吧?”男人说:“不知道!”程旋“嘿”地一笑,说:“挨家邻居,您咋恁不关心他家呀!”说着,站起来,说:“走!咱到她家看看去!”男人急忙摆手说:“不中不中......我正吃饭哩!你去看吧!”程旋说:“吃着就看咧!”男人说:“我吃了饭还有事!过道走人多,我给这个那个说话哩,耽误吃饭。”程旋说:“要不,咱站院里隔着墙头看?”男人见被逼到死角了,不去不好看,便跟着他去到东墙头跟前。程旋看着满院的水,故意大吃一惊,说:“不得了啦!那家的房子要泡塌呀!”男人故意问:“会恁严重吗!”又随口说:“幸亏夜个(昨天)我把俺门前的水沟闸住、过道垫高咧,不然,院里也进水,房子也危险!”程旋瞟他一眼,说:“恁院也会进水呀?走!咱到门外看看去。”说着,往外走,男人也只得跟去了。
程旋站在大门口,往过道两边看会儿,指着院墙跟,说:“过道东高西低,在这儿挖条沟,恁家!”说着,指一下菊莲家,说:“他家,水不都排出去了吗?”男人说:“那会中!水恁大,她家的水从俺家门前水沟走,流不及,不得往俺家院里灌、把俺的房子泡了呀!”程旋又指着过道说:“要不,从这当间挑个沟,水即进不了院,也能排出去。”男人说:“那也不中,俺才垫的土,水恁毒!‘哗’一下就把新土冲走咧,水照样往院里灌、泡房根脚!”又厉色看着程旋道:“你要是保证水不进俺院,成挖咧!可咱先说好,水要是进了俺家院、泡了俺家房根脚!我不找谁!就找你!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提前没给你说!”程旋看着他的脸笑着说:“你看你!我只是路过这儿,随便说说,又没强迫你非得挖,你可想恼哩。”说着,照那男人肩上一拍,说:“走喽——”背着手,就走了。男人回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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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过道东面有水。程旋过不去,便去到后过道,想从东面绕到菊莲家,走到菊莲屋后,见了菊莲家宅势,忽然有了主意。他走到菊莲家东过道口,脱了鞋掂着,卷了裤腿,走进菊莲家。两口子正坐在小板凳上,撅着嘴,等消息呢!见主任来了,菊莲站起来,忙递小板凳;男人忙敬烟。仨人坐在小板凳上。菊莲问:“说好叫挖了吧!”程旋吸口烟,吐出气,笑着说:“罐里抓鳖——还能有大跑呀!”菊莲笑问:“是俺挖,还是他挖?”程旋笑着瞪她一眼,说:“看你怪精气,咋光说糊涂话。恁两家正在气头上,你去挖,他会高兴吗?一不高兴不知又出啥杈哩。我叫他自己挖。”菊莲歪着头“嘿嘿”笑着说:“多亏恁啦!”程旋绷嘴笑罢,说:“说哪里话!”说完,站起来,说:“恁成等着嘞!那家说一会儿就去挖!”男人又敬一颗烟。菊莲说:“院里有水,我就不送啦!”程旋说:“送啥送!”就掂着鞋、蹚水走了。
菊莲两口子倚着堂屋门,盯着院里的水,等它下去,等到小晌午,也没见水下去一点,到过道看几遍,没见胖女人家门前有动静。菊莲等不及了,又去找程旋,见他家锁着门,只得又回来,见水已往屋里渗、男人正用锹把渗的水从门口往院里攉,想别看房子破、万一被泡塌,上哪归身呀!不免勾扭着头,握拳搁鼻下,啜泣起来。脸如桃花带露。男人瞪她一眼,说:“哭顶啥用?还不快攉水!”说着,把锹扔到她面前,蹚着水去到夹道拿锹。
菊莲刚捡起锹,就听男人在夹道欣喜地喊:“快过来!有办法啦!”菊莲掂着锹,蹚水走过去。男人看她一眼,指着夹道后墙根脚的砖头蛋,说:“咱家地势高,后过道地势洼。咱从这扒个口,不就把水排出去了吗?”菊莲想:此时也只有如此了,便瞪着男人,恶声恶气说:“排!排!排吧!不排岀去淹死你个鳖孙!”男人便用锹撬出来几个砖头蛋,用锹把一桶,水便“哗”地从那口流向后过道。男人得意地说:“祖奶奶!早知这能排出去水,咱谁也不给他说好话!”菊莲嘲讽地“哼”一声,说:“你啥法耶!看看谁家院里的水不是从前过道走的!只有你家是倒流水。除非不鳖精的人会这样干!”
这倒流水被后过道的一个垫着锹的人看见了,边往口处跑边指着菊莲男人喊:“谁叫你往后扒口流水啦!唵!这不把俺们的过道冲洼了吗?唵!”菊莲男人说:“俺......”那人恶声恶气说:“俺啥俺!再俺也不中!”说着,跑过去,挖土堵那口。喊声惊来过道各家主人,都掂着锹出来了,都说:“这不中!恁前头的水不能往后流、冲俺们的过道!”有个人跑过来,和那人一起堵口。有的人在自家门口叠堰,有的站一旁看笑话。口被堵住,沥着水。男人站那儿哭丧着脸。菊莲瞪一眼男人,又瞪着后过道的人。
这当儿,只听菊莲背后“呦”一声。两口子扭头见程旋来了,白他一眼,扭回头,沉着脸,不理他。程旋故意吃惊地说:“咋从这扒个口呀!”菊莲“哼”一声说:“不从这扒从哪扒?”程旋咂下嘴,十分自责地说:“你看我,一步想不到就出杈。我想着我跟前头西院说得好好的、那家许我一定马上挖,我才回去吃饭的。我吃着饭还想着这事儿呢,碗一推,就赶紧来,谁知又碰到有人拦住我,要我去处理也是过道走水的事,就去嘞,处理完就往这边赶,谁知那家没有挖吔!早知他不挖,我当时就不走,看着他挖!”又埋怨:“那人咋恁不实性呢!咋嘴里说着、脚下佉着呢!”又看着那口子,说:“不管咋着,水排出去就妥咧!”菊莲白他一眼,说:“谁知你说的是真、假呀!”程旋咽口唾沫,说:“咋!你想着我是骗你哩?是吧?”说着,转身走着说:“你不信?走吧!咱找到西家,六个眼见面,看我当时说没说叫他必须立即马上挖!”他知他们两家正生气,菊莲家人是不会去的。谁知菊莲却转身说:“走!六个眼见面就六个眼见面!”说着,跟他走了。程旋心里“扑腾”着,只得走。那菊莲见他真要去,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扑哧”一笑,嗲声说:“我和您说着玩哩!能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旋扭头故意说:“走吧!别叫我骗你了!”菊莲忙不迭地说:“不骗......”说着,拐回来了。程旋转身站那故意迟疑会儿,也拐回来了。
菊莲站在夹道里,又看着程旋的脸,说:“前头没挖开,俺往后排水,可后过道的人不叫排!咋?非得把俺的房子泡塌不中呀?”程旋问:“后过道咋不叫排呀?”听菊莲说后,翻过墙头,掏出烟,笑容可掬地给正看口的那俩人敬着烟,说:“来......吸支烟!”俩人见主任来敬烟,觉得排场得不得了,承情不过地“嗯”一声,接了烟。程旋说:“菊莲家和前头西家闹矛盾,水排不出去,泡了根脚。都是老少爷们哩,咋着也得帮忙,不能让房子泡塌呀!”那俩人想:自己为一个过道的人堵口,受益是一个过道的人;若驳了主任的话,得罪干部的是自己,划不来!于是,两人便红着脸说:“是得帮忙!”程旋忙又敬上烟。俩人又咂嘴“嗯”着接了烟,别在耳根上。程旋趁势说:“咋?我下手扒吧?”那俩人说:“不能叫你动手呀!”说罢,就你一锹我一锹地扒开了口,水又“哗”地流出去。程旋又碎步跑到其他人面前,笑着双手敬上烟,说:“都是老少爷们哩,帮帮忙!啊!等闲了,到我家喝酒,没有好的有赖的!保险叫大家喝个够!”众人接了烟,都回家了。
原来这程旋试探到胖女人家不同意挖沟,又不想说硬话得罪她家,又得给菊莲家有个交待,正想着说啥谎话、而且这谎话还不能得罪菊莲家的办法呢,忽见了菊莲家的宅势,想她家必从夹道排水,又怕她家当时不同意,便编了胖女人家同意的话后走了。他约摸着菊莲家憋不住、从夹道扒口了,又谎说半道去处理事,又拖了一段时间,便来了。他唬两家,也办成了事!真个是滑得像泥鳅!
水下去了。菊莲两口子把程旋让进屋。菊莲打盆洗脚水,让程旋坐在小板凳上,把盆放在他脚下,笑着说:“多亏您!要不俺房子就泡塌咧!”程旋洗着脚上的泥,说:“没有啥,这是当干部应该管的事。”男人哈腰敬上烟。菊莲又给他烧碗鸡蛋荷包茶喝。程旋要走,见院里有泥、自己洗净了脚、穿上了鞋、无法走,犯了愁。菊莲说男人:“把他背过去!”男人便撅着屁股弯着腰,把程旋背到大路上。男人回来用锹平院里的泥。菊莲想:为出水自家作恁大的难,都是怨男人矮、不扛门户。若他长得五大三粗,往那一站,看谁还敢说二话!自己长恁好、寻个窝囊废!便往床上一躺,用单子蒙着头,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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