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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白早瞅她那臊眉耷眼无声抗议的劲劲儿就想笑,抠了两瓣橘子递给她,
“满车满载回娘家,嘴上挂着油瓶就回来了,我问你,油壶呢?叫你半路喝没了?”说着手指头就要往她嘴里窜,“让我看看!”
猝不及防,齿缝里游进一条冰冷细滑的小蛇,吐着信子勾住了她的舌尖,周莲子惊吓之余,下意识咬紧牙关——
“疼疼疼!松手!不对,松嘴!”
屈白早叫得撕心裂肺,推她的脸,用力也不敢太用力,一格一格往外拔,“我的手!”她抱着水光淋漓的食指往周莲子的衣服上蹭,“都是你的口水!恶心死了。”
周莲子撇嘴,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小声嘟囔,“你自找的。”
好嘛,这算是拔了老虎须,屈白早一蹦叁尺高,人跳得高,嗓门吊得更高,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走廊上吵得有来有回。周莲子分心朝下面瞄了眼,屈白昉跟个镇宅兽似的,屁股往沙发上一放,姿势就入定了,不过他要是真看过来,她还不习惯呢!
好不凑巧,这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被不依不饶的屈白早逮个正着,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满肚子坏水往外冒,揪着周莲子跑下楼,非让哥哥断公道。
周莲子比她矮大半个头,被拖在身后踉踉跄跄,好不狼狈。她努力往屈白早身后缩,可那人就不如她的意,一把将她推上前,
“哎呀!”
她几乎要栽进报纸怀里,胸腔里藏着的小兔子一口气冲到了嗓子眼,只要张一张嘴——呼吸也好,说话也好,他就能从那两扇齿门之中窥到一丝端倪。
周莲子大气不敢出,眼睛直直盯着正前方的一列字:银坛新讯——刘玉蓉艳压四金钗,《楚江梦》夺魁挑大梁,上仙山剧院热烈上映中。反反复复,来来往往,字变得陌生,也不知看了多久,回过神来,脑子里都萦绕着浓烈的油墨味道。
隔着一扇纸,近得能数清眼前人的睫毛,可就是这么近,却让她失去了应有的距离感——屈白早说她撅着的嘴能挂油瓶,哪有那么翘呢,顶多蜻蜓点水地扫过他高挺的鼻梁。
可惜她没法儿再试一试了。
周莲子被人从后揽过腰身,一头撞进身后的胸膛。脸一偏,屈白早早已好整以暇地望向她,那张有八分相像的漂亮脸蛋笑得开怀,眼神莫测,
“好看?”
“是哥好看,还是我好看?”
屈家大宅十年前就被划进租界,彼时还差点被抽高的屈老爷用十箱烟钱贱卖给洋人。万幸房契地契早早叫屈白昉偷了,屈老爷被打成条死狗扔在路边晒了叁天也没让他心软,冷眼旁观亲爹暴尸荒野。人前脚断气,后脚他就喊了丧葬队,敲锣打鼓吹唢呐,殡仪钱大把洒,全身缟素守了七天的灵,再一迈出门,锦洲城上下谁不夸他是孝子。
何总长夫人和屈家沾亲带故,总长慧眼识英,瞧屈白昉年少有为,举荐他去军校读书,刚毕业就调回身边做亲卫,带他上山剿过匪,杀退过红毛鬼,也逮捕过写大字报游街的进步学生。年纪轻轻,该走的路一步没少走,该造的孽一次没少造,就算是叁十岁当次长,履历一层层扒下来,绝对够格挣个辉煌。二十六岁这年,何总长便要给他补上人生大业舆图的最后一块,同样也是自己安享晚年的保险箱的最后一把钥匙——亲上加亲。
总长没有闺女,只有一个当爹又当娘拉扯长大的妹妹。理由好充分,
“你是当哥的,我也是当哥的,都是兄妹相依为命,雨眉交给你,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何家撑腰,你还怕白早日后没有指望么?”
屈白昉深有同感。于是干净利落地回绝了何小姐,一个月后,迎娶了名不见经传的周莲子入门。
婚礼当天只有何大太太象征性来吃了杯酒,也是来时脚步匆匆,去也疑问重重。临走前拉着周莲子上下左右不住地打量,愣是没从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发现什么阴谋诡计。
一个月过去,叁个月过去,半年过去,政府大楼里空降来一位年轻才俊,留洋背景,金融学历,书香门第,何府终于扬眉吐气。大好日子,总长也不计前嫌,下给屈宅一封阖家共邀的喜帖。
周莲子在当晚的喜宴上见到了许多人。有看起来很开心笑起来假惺惺的新娘子何小姐,有看起来不开心但视线一直在甜品区打转的卫夫人,还有看起来很开心就是真的很开心的女明星刘玉蓉。
这些人都是屈白早一个个指给她看的。她穿了一套收腰大摆的洋裙,脚藏在拖地的裙摆里,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周莲子听见那些女人偷偷猜测她踩了多高的跷,鹤立鸡群像个唱旦角儿的男人。
“我去外面透透气,”屈白早揪着脖子上一条蕾丝项圈难受得摇头晃脑,“真是他娘的受活罪。”她招来侍者耳语两句,不多会儿,周莲子便察觉身边换了一个人。
卫夫人有一张风情万种的脸,二十啷当的年龄,举手投足像百年道行的狐狸修行成精,偏偏说起话来不谙世事,天真可爱。
她双手交迭在小腹上轻轻地打圈揉抚,面色忧愁,美丽的眼睛红润的嘴微微下垂。周莲子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怀胎不到叁月不能对外言,准备扶她去人少的地方落座,就见那双柔波凄怨地落在一碟奶油蝴蝶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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