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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雨后初晴,艳阳高照,原本清凉的环境在日照之下迅速升温,让码头边本来就浓重的腥臭味,在阳光下更加刺鼻起来。体弱些的百姓,光光是这股子气味都受不住,恐怕要有晕厥的危险,穿着高筒雨靴,分布在码头四处干活的力工、干事,脸上也都佩戴好了口罩,尽管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很快就把纱布打湿了,让他们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也没人摘下口罩:这股子气味不是好玩的,若不带口罩真有生病的可能,因此尽管再不舒服也得强忍着。
“太臭了!是不是污水厂被冲破了!”
短促的抱怨声时而从各个角落中响起,还有刺耳的刮擦声,铁锨铲起货栈地面上,海水冲来留下的淤泥和垃圾杂物,当然也少不得有海鱼被卷着吹到地上,成为浓浓的腥臭源头,被毫不留情地铲到小推车里,力工们麻利地推着它往码头一角走。
在那里还有人进行分类:淤泥、死鱼都可以肥田卖钱,碎玻璃、石子,都是建筑材料,可以镶嵌在墙头防盗,或者做在地里作为石子路的建材。都是能卖钱的东西,便不会被浪费。说实话,若非这些东西都能卖上一点钱,羊城港的垃圾处理都会是很大的问题。也就是这一行衙门不抽税,除了脏臭一点以外,获利还十分丰厚,作为如今天下第一大都市,羊城港还能维持买地一贯的整洁和体面。
“虽然臭,但没那股子刺鼻的氨水味,和污水处理厂肯定是无关的。那是在城西面,都能臭到这来,城里不是全完了?”
葛爱娣也戴着口罩,在人群中巡视着,看到有缺人帮把手的地方,便忙上前去充数,她下过田,对肥料的味道是很熟悉的,因此肯定地说,“就是死鱼味,还有就是附近的屠宰场,那里临时养着猪的,怕不是有死猪被冲过来了。”
“闻这味儿,当是冲过来有几天了吧!”
“可能是前天就冲过来了,这几天下雨泡发,味道就出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也感慨着这一次飓风的规模:前后下了四天的暴雨,除了风眼擦边的那段时间,大概有半边城停了风雨,短暂地晴了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外,其余时间雨基本就没停过,风是一阵一阵的,风力也是极大,码头这里,水泥房无事,但一些临时搭建的工棚基本是全倒完了。
惧风飓风,这个飓字,其实就来自于‘惧’,现在民间还有混用这两个字的,大家畏惧的,是风的破坏力,那真是人力无法抗衡的伟力,但其实造成损失最大的,还是跟着飓风而来的水灾,羊城港这里,水系内河四通八达,很少内涝,但如果海边涨水甚至反而海水倒灌,那就没有办法了。水位最高的时候,码头这里建筑都在水里,根本看不到廊桥,甚至让人很怀疑货栈内栖居的那些避难者,他们的安危。
还好,海边淹大水,主要还是来自于风力的影响,风停了之后,海水褪下,雨虽然还在下,但水位没有继续涨。等到天色放晴,飓风过去,大家赶紧从避难所涌出,立刻就开始工作了,清扫积水、清理道路、盘点人数、统计损失……葛爱娣把自己的负责区域巡逻了一遍,一路点算人数,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纰漏,损失肯定是有,但大家防灾意识都好,可以做到照章办事,毕竟是没有人命的损失。
码头这里,力工是常年在的,大多数人一年都能捞上两三次防灾演习,一旦有飓风警报,也会要求他们重复防灾口诀,做到‘风来了知道去哪里躲,水来了知道怎么做’,甚至于码头这里组织的扫盲班考核,都会以防各种灾害作为教材,因此还算是可以让人放心。
至于水手,那就更不必说了,在海上出生入死,一个个都是机灵醒目,葛爱娣最担心的还是那些商人、通译,尤其是不怎么出海,专门在羊城港这里做交易所贸易的商户,若是下雨起风时来看货,被困在码头,那就让人很不省心了。
这些商人,平时锦衣玉食,脾气乖戾,身份又高,伙计们不敢约束,被他们一意孤行,在大风大浪的时候出去作死的话,那就很可能会出人命,甚至会牵连别人了。还好,这一次她负责的码头丙区,虽然也有两三个来监督伙计做防水的东家,但这几个东家自己都走过海,知道轻重,并没闹事,这会儿也都戴着口罩在那里忙活呢。
丙区这里,货物损失是有的,货栈靠海较近的,基本全进水了,不深,大概就是小腿肚,但对大部分货物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损失,茶叶受潮、丝绸变色……就算包了油布,成色下降也是极大的亏损。更不要说那些不闻不问,完全没给货物做防水的老板了——这一次灾后,交易所的工作都要大受影响,很多已经完成付款,但还没提货的交易,双方肯定是免不得唇舌的,不过这还好,毕竟是港口,各种原因的货损,是年年都要面对的,早有规定,付款后三日内,因重大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双方均摊,三日后如果还没提货,损失就由买家负责了。
最棘手的,是那些根据原始货值,已经开了支票,得到信用额度的商家,还没把货卖出去,自己的货物就已经损值了,货站要尽快盘点定损,通知卖家降额——还好,这和港务局无关,是银行和交易所的事情。
葛爱娣真是想想都为这些同僚头痛,忖道,“其实每次飓风过港,灾中死的人都没有灾后多,灾后这种货主倾家荡产,只能自尽的事情,哪一次都不少,若是把这个也记在受灾死亡的话,怎么都算是交易所的包干区,那交易所估计年年都要上防灾黑榜了……”
如果只是自己带来的货物减额,那还算好的,顶多是少挣点罢了,但若是用信用额度去买了别人的货,还没有提货的,两头都是损失,欠下的巨债确实能让人绝望轻生。葛爱娣的数学是跟从名师学习过的,每次飓风灾后,她都能注意到这种运气不好因此倾家荡产的船长,并认为或许可以推出一种新服务,来帮他们减轻风险。
现在很多船长都有联合互保会,或者是类似于民间的‘标会’,其实就是为了回避这个风险。海贸虽然利润非常丰厚,但的确也是风险非常大的一门生意,连船只进港了都不能说是落袋为安,真要是没这个命的话,这停泊期间,还能遇到飓风呢!
“难怪欧罗巴海商都喜欢带人来……人真是最机灵,最能避免减值的商品了。他们千里迢迢地远航过来,必然是要选择最保险的贸易品,就算欧罗巴有什么值钱的特产,只要利润率没有比运人者高出两倍以上,估计还是很多船长宁可运人,赚运费钱才是真的稳赚不赔……”
繁忙的工作、恶劣的环境、沉重的心情,让葛爱娣也不由得把注意力转向了比她更惨的区域,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这几日基本都没睡超过五个小时,雨势稍小,就要立刻跋涉出去查看包干区,点验人员补给,及时输送物资。
同时,他们这个小孤岛,和城内也是完全断了联系——别说城里,就是码头别的区基本也是无法交流,作为负责干部,她得一直坚持到飓风警报完全解除,码头恢复正常秩序才能回家。葛爱娣只希望徐大发够机灵,能来给送几件衣服,顺便报个平安。
城里一般是没什么事的,但这一次雨大,怕有内涝,家里被淹了没有?玻璃碎了没,漏雨了没有,修葺屋顶的泥灰,也不记得有没有存货了,还有她的雨鞋已经快被穿烂了,徐大发要是有心就把他那双拿来好替换……
“哎,回城的路清出来了没有?”
“没呢!还是乱糟糟的,人手都去抢修蒸汽拖拉机了,说是要赶紧上油,不然真锈蚀就麻烦了,得趴窝!”
“我早上去甲区吃的饭,听说城里也还乱着,顾不上来修站前路,说是内涝死了好些人——这还不算完,那老城区整个被吹走打烂了!犹如废墟一般!十数万人无家可归,连明日的饭辙都没有,城里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
“是吧,这一次风真是邪门了,听说竟是拐了个弯,都没从琼州过,直接上的我们羊城,别说老城区了,就是新城区也有整个家被搞得破破烂烂,屋顶掀了的——所以我说,这新式房子好啊,那老式屋顶,什么都好,也能防暑,够通风,就是扛不住风,风一大,整个顶都被掀了的,人在屋内躲着,都直接被吹出去!这样失踪了好几个人,屋子门还锁的好好的,人都被吹飞了。”
巡视完一圈,葛爱娣去港务局汇报情况时,一路就听到乙区、甲区的力工在议论,甲区离站前街最近,消息自然也最灵通,光是这么听着,她都忍不住的焦躁,生怕她不在家,葛谢恩不听话,家里也损失惨重,又或者徐大发出去救灾巡逻遇险——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们家没有被揭顶的风险,这么想,修平顶房虽然的确热,但也是正确的。
“说不定,这一次城里死的人比我们码头还要多。码头这一次倒没死几个,听说就我们甲区死了俩,一个是扎货的时候从货堆上摔下来,后脑着地。再一个就是去领补给,走得太靠海,直接被浪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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