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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
时世之中,寒家子弟仕进无门。鱼目混珠,泥沙俱下。骅骝在野,蹇驴得志。崔琬自嘲,他或许也算是蹇驴——
他如果不是宣城崔家子弟,又怎么会如今便做了五品官员?
他是宣城崔家子弟,一路升迁,如今被扣押在了建业。
而崔涤是武家的崔家子弟,他被扣在了秋浦。
崔琬近来很少笑了,他以往是个爱笑的人,微微一笑,笑的时候眯起眼睛来。他察觉到自己很少再笑了,他忽然怀疑,是不是他和崔涤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不少呢。他和崔涤……何尝摆脱过自己的出身。
他总以为自己和崔涤的感情没有变化,南下之后,崔琬依旧常常和崔涤互相通信。崔涤诉说自己的抱负,崔琬从来都不泼崔涤的冷水——崔琬从来都支持北伐,也从不怀疑许朝将会北伐。崔琬以往一直以为,他和崔涤立场相同,他们两个将长作知己。
崔涤在外任职,记挂崔琬,经常给崔琬寄各样东西:荒诞不经的故事、桑沃酒、韦诞墨、玻璃身的羊毫笔、给崔琬母亲做狐裘的狐狸皮……
崔涤向来以稳重示人,唯独会对崔琬发些抱怨,他和崔琬说南方的蛇虫太多,崔琬回信笑他经得了风霜,经不了眼前的蛇虫,笑完告诉他,自己随信给他寄了雄黄香包,让他不要忘了找出来带在身上。
崔涤在信里向崔琬回忆北方的大雪——他寻得了银心笺,用来给崔琬写信,银心笺用沉水香一一薰过。崔琬不必说什么,崔涤自然清楚,他的伯玉喜欢闻沉水香的气味。崔涤说自己薰完笺纸,将笺收在手里时,风忽然吹了过来,他手里的一叠银白的笺纸落了一地,他便想起了大雪。
崔琬知道崔涤为什么想起了大雪,不是因为纸落在地上的颜色像雪,而是因为纸曾在雪里落了一地。崔涤曾在卢州给他写信,在信里说,卢州有紧急军务的时候,信使冒着大雪传送急信,狂风一吹,军帐忽然被吹开,碎雪飞了进来,纸片在风里飞起,最终落了一地。
崔琬将过去的事记得很清楚,他在大护国寺中住着,无事可做,有时就回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他想起了很多崔涤写给他的信件,信纸不在眼前,但他记得崔琬写过些什么。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亲自见过崔涤了。他们还是朋友,然而,崔涤成了录公的敌人。朋友之间,情谊还在,前路却已被权力割裂,两人出身不同,原来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了,十几年后,两人会站在不同的路上,往后……他们或许会相背而行。
崔琬觉得自己和崔涤的关系,其实没办法和荀靖之与第五岐的关系相比。第五岐会站在荀靖之身侧,因为他是武家子弟,武家子弟天生要护卫宗室,他们之间,有天生的信任,没有中道分途之忧。
误解、怀疑、嫉妒……?荀靖之南下,建业气氛紧张,长公主一度防卫过自己的外甥——莫说是姨甥,就算是寒门的亲兄弟,尚且会因分家产而不和。手握权力的贵人间的情谊,只会更加复杂。
崔琬好奇,荀靖之可也曾防备过第五岐么,他会误解、怀疑、嫉妒第五岐么?或许有过吧。崔琬心想,他和崔涤之间,或许也会渐渐滋生出这些情绪,一些已滋生出的这些情绪,会继续增长、增长,在某一天,拱出一道触目惊心裂痕。
崔涤在秋浦,录公说他有谋反之心,录公不会像长公主善待他一样善待崔涤。
崔琬想着他的清原,他这唯一一个少小不相识、全靠自己结交来的好友,在心里叹了一声。他还记得遇到尸潮逃亡时,崔涤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的手。事情自古难以两全,他要救崔涤,就要得罪录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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